* 補12/4文野連載七周年賀

* 寫得有點匆忙，有什麼bug或錯漏字等晚上回家再改

 

1. With you

 

「哈啾！」

小小的噴嚏聲在冬夜裡響起。

即使穿了厚厚的外套，中島敦仍舊瑟縮著身子，將大半張臉埋進圍巾裡，也只能抵擋少許撲面的寒意。他瞇著眼睛，看著在自動販賣機前挑挑揀揀的前輩，忍不住開口。

「太宰前輩，您還要挑多久啊……？」

「就快了，快了～」

哼歌似地回答小學弟的半哀求問句，太宰治心情很好地挑起嘴角，手指在一排排飲料的選項按鍵前流連，就是遲遲不按下決定性的那一個按鈕。

 

夜晚的校園相當熱鬧。

讀夜校班級的社會人士，大賽將至留下來加練的社團，課業成績不達標而被加課補習的學生……校舍和體育館有大半是燈火通明的，冬天的寒冷也無法澆熄照亮天空一角的溫暖。

當然，年末了需要趕工審核各社團新年度預算的學生會也在這片燈海之中。

和前輩兩人一同窩在校園一角的販賣機前，因為資歷最小而理所當然被支使出來幫大家跑腿的敦，無奈地抓著乾癟的錢包，一邊思考這筆花銷究竟能不能報公帳，一邊催促彷彿得了突發性選擇困難症的太宰。

「您如果還選不出來，那就先讓我幫大家買吧。」

再繼續待在室外零下的氣溫裡，他覺得自己的鼻子都要凍掉啦。

「好吧好吧。」

沒想到這次太宰倒是乾脆，起身就把販賣機前的位置讓了出來。

這反而讓敦愣了一下，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，連忙湊到販賣機前，在機器明亮的燈光下辨識那些瓶身標示和售價按鈕。

 

「亂步學長要的是水果可麗餅……」

「國木田老師指定的是鰹魚味噌湯……」

「與謝野學姊……好像是想吃紅豆沙？」

「啊，小鏡花想要的湯豆腐也有呢……」

……

隨著一個個食物名稱被說出口，按鈕按下，敦手裡捧著的東西也越來越多。

太宰環抱著手臂，注視著後輩絞盡腦汁回想學生會的成員們的點單，漫不經心地開口。

「敦君對大家真的很上心啊，連想要吃什麼都記得這麼清楚。」

「唔，畢竟我的專長不多……記性好算是一個了吧。」

敦撓撓臉頰，將賢治指定的蘇打水放進提袋。

「好了，最後是太宰前輩的年糕紅豆湯──來，給您。」

少年拿起落到取出口的鋁罐，轉身就把飲料塞到了太宰懷裡。

「這種天氣果然還是喝這個最棒了對吧。」

「你說的沒錯。」

太宰笑了笑，拉開易拉環，帶著熱度的甜蜜氣息竄入鼻尖，喝上一口，就能讓人打從心底滿滿地暖和起來。

「就會有種：啊──又到了這個季節了呢。的感覺啊……」

「哈哈哈，那種像是老頭子似的發言是怎麼回事啊。」

敦笑著打開第二罐年糕紅豆湯，正要喝第一口的時候，一小片白點落到了他的手背上，讓他不禁仰起頭。

 

「啊、下雪了……」

細白如絨毛的粉雪無聲地飄落。

世界彷彿在那一瞬間也安靜了，昏黃的燈光照亮的夜空一角，像是點點星光般紛紛揚揚地撒下，落在肩上、落在指尖、落在髮梢。

「說起來，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過新年了吧。」

太宰又啜了一口紅豆湯，含糊不清地說。

「是啊……」

明年……明年應該也是會像這樣，和學生會的大家一起，度過混亂又熱鬧的每一天吧。

敦勾起嘴角，和像是心有靈犀一般、一同舉起飲料罐的太宰，碰了碰杯。

 

「明年也請多指教了。」

 

 

2. Paper Plane

 

順著邊線壓實最後一摺，再拉開紙張，機翼就展開了完美的弧度，紙尖潤白的光點倒映在紫金色的瞳裡，連同紙飛機落在臉上的那一片陰影。

中島敦端詳了半晌，然後在下一次起風的瞬間，手輕輕向後拉移，再往前推送出去。

紙飛機平順地滑了出去，順著風的路徑從小山丘上起飛，掠過翻飛的綠浪，穿過流動的霧氣，在空中劃出一條優雅的弧線，最後消失在山腳下的小鎮。

 

「你什麼時候也學會這種玩意了？」

中原中也杵著一桿SSG-69，站在他後頭看好久了，結果等半天只看到這後輩丟了個紙飛機出去，也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。

「中也先生。」

回過頭的白髮青年一副現在才發現他的神情，無辜的眼睛眨了幾下，似乎不怎麼明白方才的問話。

「那傢伙教你的？」

「那傢伙……啊，也不算是吧。」

很快明白過來對方指的是誰，敦的眼神略微向上飄移。

「太宰先生沒有教過我這些。」

 

太宰治是帶他入這行的啟蒙恩師。

敦在貧民窟遇到太宰的時候才6歲，雖然渾身髒兮兮衣服破爛，剛撿回去的時候還被中也好一番嫌棄，但是小孩的眼神很明亮，丟進浴池洗乾淨後，瘦削的臉頰倒是挺粉嫩柔軟，讓兩個年輕的前輩愛不釋手老愛捏著玩。

儘管是個常常去出個任務就不見人影的不靠譜前輩，太宰還是手把手教敦怎樣拆卸槍枝、辨認刀槍和子彈種類等等，射擊和基礎體術自然也沒落下。

至於有次練習扔手榴彈不小心炸了訓練場B這件事就略過不提。

 

這樣的太宰治有個習慣。

黑髮青年喜歡用狙擊來結束目標的性命，據他本人所說是因為從高處看下去的風景特別好，很適合完成任務後一躍而下結束生命。不過敦更相信是因為趴著不動比起下場和人搏擊要輕鬆些，畢竟太宰治從來不缺耐心。

高處的風景確實很美。太宰總會注視著遙遠的地方，摺一架小小的紙飛機，鬆手，讓風帶著它往手不可及的彼端飛去。

每一次的任務結束後都是如此。

 

『為什麼要摺紙飛機啊？太宰先生。』

敦第一次跟著出任務的時候就察覺了這件事。

兩人分工合作，一個在後頭扛著TRG-42，一個抱著裝了腳架和狙擊鏡的袋子走在前面，一邊注意後方是否有追兵的同時，一邊確保撤退路線。

『唔、敦君問了個好問題啊。』

正在研究腳下台階的太宰故作神祕地搖了搖食指，垂下的髮梢被走動帶起的氣流拍在袋子上。敦從後面盯著那撮頭髮，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下文。

 

給死者的祭奠。

無聊閒著沒事。

線人接頭的暗號。

宣示來過的標記。

後來的敦從太宰那邊得過各種不同的答案，語言的重量太輕，說出口都像是飄忽不定的羽毛，落地前就已經被人忘記。

只有一次。

只有那次的答案，敦記住了。

 

『因為像這樣，飛出去了──』

太宰做了一個拋投的動作，還未乘上風的紙飛機沒能一飛衝天，啪搭一聲，軟綿綿地墜地。

『感覺一部分的自己也被帶走了，汙穢的那部分。』

黑髮青年笑得很開心。

『就會輕鬆一些，好像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。』

 

會有那麼一天嗎。

走在陰影之中的他們，會有如紙飛機一般自由翱翔在藍天之上的一天嗎。

敦不曉得。

但是那之後，太宰確實是不見了。

就像他扔出去的紙飛機一樣，順著氣流前行，有一天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。

 

「中也先生，我決定退出了。」

 

※

 

[巴西˙聖保羅機場]

 

『親愛的旅客，飛往洛杉磯的AA-216航班飛機即將離境，請搭乘本班機的旅客盡快前往D-16登機門──……』

坐在行李箱上，修長的雙腿伸直攤開，絲毫不在意來來往往的人群投來的好奇眼光，中島敦微微仰著頭，目光有些渙散地注視著落地窗外大片的藍天白雲。

上禮拜經過委內瑞拉時，不小心捲入當地的傭兵組織鬥爭當中，好不容易脫身，卻又在巴西邊境遭到巡邏隊攔查，解釋好久外加出示許多證明文件才總算證明自己的清白無辜……

敦覺得最近的自己大概不是走了點霉運那麼簡單而已，簡直是差點連小命都賠進去了。

不過在這裡也沒能找到啊……

青年嘆了口氣，隨手撥了撥腦袋上的棒球帽，將帽沿稍微壓低，遮去少許打量的目光。

下個地方，要去哪裡好呢？

 

眼角餘光忽然閃過一個有點熟悉的身影。

敦渾身一震，幾乎是立刻從行李箱上跳起來，扭頭往那個方向看去。

──不會錯了。

砂色的合身風衣將男人纖瘦高挑的身材很好地包裹起來，八角帽把向來蓬鬆柔軟的微捲髮絲攏在一塊，即使只能看到半張側臉，還戴上了墨鏡，也掩飾不了那張臉過分清逸俊秀的事實。

那副身形輪廓，和對方一起生活近12年的中島敦就算想忘都忘不掉。

 

對方似乎沒有發現他，拖著一個小巧的行李箱，稍微張望一會兒後，轉身就往D區登機門的方向走了。

「等、等等…！」

敦立刻起身追了上去。

機場的人潮非常洶湧，即便動作靈活的敦，在人群裡躲來閃去，一時間也無法拉近彼此的距離。

但是敦並沒有氣餒，不如說走過三十幾個國家好不容易才抓住一點蛛絲馬跡，一直以來遇到的各種困難他都沒有輕易放棄了，區區人群又怎麼看在眼裡。

紫金的瞳眸緊緊鎖定目標，敦連續翻過好幾個人的行李箱，引來幾位小姐的驚呼和男士的怒斥，又側身閃過推著推車鏈的服務員，幾次衝刺加速後，終於趕在登機門前抓住了那個身影的衣角。

男人驚訝地回過頭。

在對上那雙蘊著蜜的琥珀的瞬間，敦終於沒能再忍耐，眼淚失控地滑落。

 

「──我總算找到你了，太宰先生。」